2009年8月13日

机关枪的困境

(ZZ from dailu)
有句古话说:机关枪发明以后,就不再有起义。道理浅显,事实确然。冷兵器时代,官军是大刀长矛,百姓是钉耙锄头,谁也不怵谁。热兵器时代早期,官军是步枪手枪,百姓是鸟枪猎枪,也算是半斤八两。而机关枪一旦发明以后,老百姓不仅找不到足以抗衡的武器,就连他们拿来弥补装备劣势的一贯法宝:人海战术,也已变得毫无意义。到了近代,更是上有飞机,下有大炮,远有导弹,近有坦克,老百姓更是束手无策,乖乖就戮了。
那么是不是有了机关枪,统治者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呢?当然不是。二十世纪的改朝换代比哪个世纪都多。所谓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你有机关枪,我有革命党,既然一窝蜂的起义道路走不通,那就改以坚强信仰和严密纪律,渗透进入敌人内部,打不过你,那就腐蚀你。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,开炮的是革命巡洋舰,中国的武昌起义、南昌起义,说起来叫起义,其实也都是军队哗变。机关枪带来的一个直接后果,就是兵变成为主要的起义手段。老百姓人数再多,民怨再沸腾,如果没有严密的组织,根本无法插足政权的角逐。
有鉴于此,聪明的革命党上台以后,立即吸取前任的教训,取缔其他一切政党,并且几十年如一日,把打压民间组织当作头等大事来抓。这样一来,我有机关枪,你没革命党,总该能高枕无忧了吧?
仍然未必。没有了起义,可以有兵变,没有了兵变,还会有和平演变。最近二十年,在一党制国家,和平演变成为主要的变天手段。1991年,苏共、苏联相继解体,威震全球的苏联红军,却没有站出来开一枪。不仅苏联,波兰、捷克、匈牙利,还有最近以各种颜色命名的天鹅绒式的革命,都没有看到军队的身影。只有罗马尼亚的枪声响过一阵,但枪口却是反过来的:国防军打跑了内务部队,逮捕并且枪毙了总统夫妇。
从起义、到兵变、再到和平演变,可以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衰减关系。起义时代,百姓造反很容易,官军镇压也很卖力,一个朝代往往从头打到尾。到兵变时代,造反就没那么容易了,革命党要暗中筹划很多年,才能搞一回像样的兵变,但官军内部也分化了,有的要革命,有的要镇压,革命实际上是军队自己跟自己打。到了今天,干脆就没有造反了,也没有反对党组织暴乱了,只是时不时会有一些突发事件,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骚乱,但奇怪地是,面对骚乱,到最后官军也刀枪入库、马放南山,不作任何镇压了,统治者就像一堵墙,才轻轻一推,就突然哗啦一声垮掉了。
造反从多到少,从有到无,这很好理解,正是机关枪的功劳。官军的镇压怎么也会越来越少,以至于无呢?其实,这也是机关枪的功劳。
武器杀人的高效,靠的是其复杂、精密,而复杂、精密的代价,则是对社会的依赖。套句老话,武器总是由人来制造,人来使用的,而人,总是处身于社会中的,武器越是先进,牵涉到的人就越多,对社会的依赖也越深。机枪是附属于社会的一小部分,是大树上的一根枝条,没有哪一部分能脱离总体单独存在,更没有大树枯死,枝条独茂的道理。表面上,老百姓面对机枪毫无还手之力,统治者完全可以有恃无恐,使用武力频频镇压。但实际上,每一次武力的使用,都会造成社会的创伤,从而导致武力的削弱。武力越是胜利,就越是衰败,胜利到极点,人心完全涣散,社会完全失灵,武力也就消亡了。
这就是机关枪的困境。正如原子弹的发明反而让战争打不起来一样,机关枪的发明反而使武器更难使用。在这个高度发达、复杂、相关的时代,机枪既让造反变得不可能,同时又让镇压变得不可能,这里的微妙关系,不知道肉食者能不能好好把握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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